顧長明一眼看過去，便知有來客棧出事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繁覆駁雜的顏色，乍看過去真像是簇簇開放的鮮花，艷得讓人眼睛生疼。

“有人在裏面說是被花吃了。”突然有人大喊了一聲。

“死人了，死人了！”接踵而來的是人群中的異動，有人還想往前擠，有人又想要退出來。叫喊聲一下比一下淒厲，又有人摔倒在地，眼見著慘禍就要發生。

顧長明剛想鎮住混亂的人群，聽到一聲清嘯從客棧後面傳出來，內力深厚，清亮皎皎，瞬間把亂七八糟的聲音全部都給壓了下去。

馬車中的柳竹雪按捺不住，手腳並用往外爬：“師父，我師父來了。”

定遠師太一襲灰袍，躍身穩穩站在客棧屋頂，與顧長明遙遙相望，似乎看出顧長明的來意，朝著他微微一點頭。師太手中的拂塵，向著四周揮散開去，一股涼風撲面而來，連顧長明都被吹得眉眼舒暢。

“大家不必驚慌，客棧中暫時無事，只是一些異常，請先疏散人群，不要造成踩踏的慘劇。”定遠師太的聲音很穩，又很柔和，聽在耳中十分舒服。她說完這兩句話，撲身而下，把先前摔倒的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起來，送到不遠處寬敞的空地上。

“不可能，明明說死人了。”還有人不信邪，不肯聽從教誨。

“說有人看見的，怎麽就不讓看。”這人邊說還邊往裏面擠，把兩個小媳婦擠得哇哇亂叫。

顧長明鎖定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無論什麽場合總有這種人的出現。既然這麽想湊熱鬧，無妨從旁幫助他們一把。兩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顧長明抓住肩膀把兩人直接從客棧大門甩了進去。

門中有五彩斑斕的顏色一閃，兩人連驚呼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仿佛是被吞噬了一樣。

“還有人那麽迫切想要看看客棧裏面到底發生什麽情況的，我大可以送進去，生死自負。”顧長明的聲音冷凜沈穩，恰當好處的傳到前面那些人的耳朵裏。

這一次沒人再有異議，老實的跟著人潮往後退。幸而有來客棧外面就是很大的空地，退出來的人群很快原地分化散開，除了三三兩兩還想再堅持一下的，也只敢遠遠站著多看幾眼。

要知道被顧長明甩進去的兩個，半天沒一點聲音，天曉得在裏面發生了什麽。

“師父，師父。”柳竹雪才算是下了馬車，向著客棧方向拔足狂奔，鼻頭一酸，差點就淚奔了。

“小雪，不要過來。”定遠師太這句話是沖著顧長明說的，“帶她離開，別讓她過來。”

顧長明沒有問原因，先把柳竹雪攔截住：“別過去，客棧出事了。”

“師父，師父在那裏。她說沒事的。”柳竹雪見到定遠師太，哪裏還聽得進其他的，恨不得立時和師父一訴衷腸，說說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經過。

“她說沒事，只是為了安撫其他人。”如果沒有這樣的氣魄，剛才一旦真的亂起來，不是幾個人能夠控制得住場面的。顧長明很清楚，定遠師太站在屋頂，雖然大半個人顯露在外，膝蓋以下卻看不分明。只是目前為止，紋絲未動，像是被什麽牽絆住了。

“這一位是？”定遠師太看到顧長明能夠拖住柳竹雪，放心的露出一點笑容。

“在下顧長明。”顧長明與定遠師太還是初次相遇，只是聽柳竹雪說起次數多了，分外有些親切感。

“長明公子？”定遠師太的目光清澈如水，其中似有什麽隱隱波動，“太好了。在官府的人到來之前，勞煩長明公子把關，別讓無辜百姓接近，你們最好也離得遠遠的。”

“客棧中到底發生了什麽？”顧長明往前踏上一步，定遠師太的臉色微微一變，“那些不是花。”

“對，不是花，它們會動，它們都是活的。”定遠師太想要找個合適的形容詞把客棧中發生的告知，卻發現這是自己以前從未曾見過的，無法形容。

“它們做了什麽？”顧長明的問題都是一針見血的。

“從腳底往上攀越，掙紮不及的人已經被全部包裹在其中，不知生死了。”定遠師太眉尖一蹙，“若是使用真氣內力，又覺得會被源源不絕的吸收掉。我不敢用得太多，否則後勁不足，遲早也會被吞噬進去。”

“那些人都死了嗎？”顧長明大致了解其中情況，而且定遠師太說話的空隙，心神震動，那斑斕的顏色已經爬上了膝蓋處，有瘋狂漸長的趨勢。“有沒有人報官！官府的人來了，也未必想出應對之策。”

“所以我想再緩一緩，如今你們來了，我就可以放手一搏了”定遠師太說完這句，沒有給他們反映的機會，整個人似乎都矮了下。

顧長明知道定遠師太是收去全身的真氣，任由那斑斕顏色將其吞噬掉，看看會到底發生什麽。柳竹雪顯然也想到了，掙紮著想要過去：“師父，師父，你不要這樣做。”

“定遠師太既然這樣做肯定是有所準備的。”顧長明始終緊握住柳竹雪的手臂，不讓她再靠近一步，“這些東西看著可怖難纏，其實未必是真會殺人。”

“怎麽不是殺人，剛才師父都說了會把人吞噬下去，那就是殺人。”柳竹雪在看到定遠師太整個人緩緩倒下後，險些失控，若非武功和氣力實在不是顧長明的對手，差點就要動手打起來。

“不，師太沒有說會死人。”顧長明聽得很清楚，吞噬不是殺人，被吞噬也不是死。

“那師父人呢，她被拖去哪裏了！”柳竹雪發現原地已經看不到定遠師太的身影了。

“還在那裏，顏色變了。”顧長明比她看得更加仔細，目光沒有絲毫偏移，“定遠師太還在原地，只是包裹住她的顏色變了。而你的眼睛欺騙了你，讓你混淆看不到真相。”

底下的戴果子努力仰起頭想看看那個定遠師太是不是真像顧長明說的，還在原地。結果眼淚都盯出來了，還是什麽都沒有看見。

“你騙我，你騙我！”柳竹雪發現自己整個人被顧長明拎起往底下一甩，直接落在了馬車旁邊，“你讓我上去。”

“讓小鳳凰上來。”顧長明根本不給她機會，“她沒準可以幫幫忙。”

柳竹雪一抹臉孔，半張臉都哭濕了：“小，小鳳凰？”

小鳳凰聽到顧長明的呼喚，哪裏還能在馬車裏坐得住。雖然全身沒力氣還是努力下車，仰面看著他：“我的身體不行，未必能夠幫的上忙。”

“你先上來。”顧長明哦衣袖輕卷，裹住小鳳凰的纖腰，一個巧勁把人帶到了身邊，“你能看出什麽嗎？”

小鳳凰瞇了瞇眼，做賊的都是耳聰目明的，這句話一點不錯，她的眼力勁就是比柳竹雪好了不少：“整個客棧外面都有東西，但是顏色不一樣。”

顧長明微微笑著點頭：“是，看起來很懸乎，其實都是顏色在作怪。當然這些東西也是作怪，你以前見過嗎？”

“我挺孤陋寡聞的，還真沒見過。”小鳳凰很謙虛的答道。

“為什麽我突然想到一個人？”顧長明看著戴果子問道。

戴果子腦子轉得極快：“寸細？”

“是，寸細。剛才腦中靈光一現，就出現了這麽一個人。”顧長明看起來輕松，小鳳凰就在他身邊，能夠感受到他小腿緊繃，腰背挺直，隨時都能夠飛躍出去，落在對面的有來客棧中。

“官差辦案，閑雜人等全部退散開！”一道洪亮的嗓音，劈山斬道一般，從遠處混合著馬蹄聲而來。隨即是踏踏的馬蹄聲，至少來了十幾匹馬，還有幾十個人小跑的腳步聲。

居然來了這麽多的官差，誰去報的案，難道說的就是有來客棧出了人命案。

“閑雜人等一律退散，否則拿下送官！”剩下的那些人見著正兒八經的官差到了，哪裏還敢再多停留，直接做了鳥獸散。

“真奇怪。”顧長明沈聲說道，身邊的小鳳凰直接重覆了這句話。

底下看不清真相的柳竹雪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什麽真奇怪，你們可以救人的，為什麽不救！”

“沒有人出危險，為什麽要救？”顧長明非但沒有要上去幫忙的意思，反而挽住小鳳凰的胳膊，兩人一起從馬車躍下，“果子，沒聽到官差說的嗎，閑雜人等退散，我們還留在這裏做什麽？”

“我們怎麽是閑雜人等呢！”戴果子嘴上不服氣，對顧長明其實早就言聽計從的。直接一個掉頭，把馬車往旁邊又退開了一大段的距離。

顧長明把柳竹雪往車窗口送去：“探出腦袋來看看，外面怎麽樣了？”

柳竹雪心說，要是有什麽問題，我直接從車窗爬也要爬出去。她的腦袋剛探出窗口，明顯楞了一下：“我看到……”

“看到什麽？”顧長明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卻像是什麽都了然於心。

“有來客棧的招牌出來了。”柳竹雪的聲音中充滿了疑惑，“大門原來是赭色的，而且是敞開著的。”

她想起剛才顧長明說的那句話，你的眼睛欺騙了你，你看見的未必是真相。

整個有來客棧像是被褪去了一層皮，以另外一種面貌緩緩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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